Episode.0.14.《幻境》
FS1423年12月7日零时零分,在数年后引起巨大的灾难的‘它’自这一刻苏醒了,七年前,它也曾短暂地醒来,但是这一次,‘它’不再打算重新安睡。
被凛冬凝结的齿轮开始转动,尘封千年的哀嚎即将奏效。
喑哑而悲恸的寒夜,以清冷的风为媒介,那肆虐的钟声响彻了整个远郡。
艾尔瓦捂住耳朵,震耳欲聋的鸣声中,大地在颤抖,覆盖着城堡的冰层出现了森森的龟裂纹,冰棱脱落,冰面倒塌,处处都是飞溅的碎冰与一并肢解的细小灰石。
鸣声、震动,环境的剧变持续了很久,艾尔瓦在中途开始被迫向四周回避落下的冰锥,他拉着瑟怜薇娜远离了溅射范围,从来到这座城堡之后,这个女孩就变得失神、木讷,犹如沉浸在虚无的幻觉里。
直到数分钟后,四周的震动与冰层的断裂才开始停息,艾尔瓦伏在一面城墙之后,看到满地的碎冰与灰石停止颤动, 而庞大的城堡竟以与千年前无异的姿态,屹立于寒冬中。
像是从水晶的棺木中苏醒的睡美人,没有蛛网、没有废墟,只有高处的窗台间存续的空洞的黑暗。
“活见鬼。”
艾尔瓦碎碎念了一声,他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看悬挂在穹顶上的巨大鸟尸,确定它仍旧没有动静后,才稍稍舒缓了一下紧皱的眉头
这一天感受到的冲击太多,一切都是这样猝不及防,艾尔瓦摁着胸口,长长地深呼吸着,开始整理目前的情报。
他已经目击了壁刻,而瑟怜薇娜是七年前的幸存者,这证明从吟游诗人口中得到的消息是真实的, 这里存在着不正常的巨大污染,有着近似于用尸骸拼接的怪物,而‘乌鸦’曾试图介入这些事,佐以言灵的说法,艾尔瓦可以推测——某场巨大的人为灾难或是因为顶上的鸟尸造成了这诡异的景象,然而,令人恐惧、迟迟不敢得出的结论是:
『从堆置的杂物、尸骸和建筑的向阳性来看,正是那场灾难使得这座原本立于地面之上的城市整个沉入了地下。』
而蓦然响起的钟楼的鸣声、崩裂的冰层和大脑的剧痛则告诉他,某种难以描述的可怕之物,至今仍然活着,并且,或许已经被他下意识地吟诵惊醒了。
艾尔瓦紧握住剑柄,然而,这时,再锋利的剑也不再让他可以寄托丝毫的安全感,他小心地观察着周围,正打算谨慎地靠近城堡,却在忽然间,听到了来自身后的金属的鸣声。
艾尔瓦蓦地转过身,却看到一柄细长的利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。
手持着它的瑟怜薇娜的脸上除去那股恍然,取而代之的是冷峻,以及一股潜藏在眉目下的悲伤。
她用细剑抵着艾尔瓦,但是,却显然没有用力,剑身软绵绵地,她只是久久地凝视着他的眼睛,一言不发。
艾尔瓦感到诧异,但隐约中又察觉了些线索与眉目,他迫使自己镇定下来,平静地询问道,
“你怎么了?瑟怜薇娜。”
“……”
久久不发一言,或许连瑟怜薇娜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想法。
两人就这样静默对视,直到数十秒后,少女颓唐地叹出了一口浊息,
“……抱歉,我有些混乱。”
她移开了那把细剑,将之缓慢地收入剑鞘中,瘦小的肩膀微微颤动,说出连她自己也没有弄明白的话,
“【它】真的存在,而你读懂了那些字。”
“……【它】?”
艾尔瓦有些疑惑,但是瑟怜薇娜已经对此不置可否,她半闭上眼睛,拉了拉艾尔瓦,示意不要再谈这些,这之后,便独自走向钟楼下的大门。
自钟声响过,至今为止什么也没发生,异样的死寂充斥着这里。
两人试图打开钟楼下的大门,但是它仍然紧锁。
线索暂时地中断了。
就当艾尔瓦差点以为命运造出这样的声势,就是为了开一个天大的玩笑时,远处却传来了门扉打开的声音,不在他们这里,而在佣兵行走的方向。
“还真是敏感的金钱运啊,那个老家伙。”
他最初是想这样感叹的——直到远处传来了一声苍老的惨叫,与多尔士人颤抖的呼救声。
一瞬间,未曾停息的头痛如潮水般泛滥起来,用膝盖想都能猜到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了,艾尔瓦急匆匆地沿着石壁向着那个方向跑去,但是瑟怜薇娜的反应更快一步,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那儿。
这种瞬迅与冷厉,显然不仅仅是为了两个陌生人的安危——瑟怜薇娜已经察觉了什么,但是她没有用言语向艾尔瓦说明。
当他们赶到之时。那个年迈的佣兵已经像一具坏掉的木偶那样蜷靠在破落的墙边,大片的鲜血四溢为泊,染红了他革制的衣襟,也染红了试图用衣物为他止血的多尔士人的手。
一整只右臂从他的躯体上被肢离了,连带锁骨与肺腔上的肋骨一并碾为森森的碎渣,化为糊状的血肉间,隐隐能看到微微颤动的脏器。
佣兵有气无力地呻吟着,变得灰暗而空洞的双目不瞑地半睁着,黝黑的胸膛时时颤搐,却终究没有了平稳的呼吸。
这个场面,使疼痛在艾尔瓦的大脑里翻滚、碰撞,霎时,艾尔瓦感到了一股诡异的气息,令人不自觉得泛起一阵恶寒却又隐隐地感到无比的熟悉——并非在这里曾遇见过,而是源于一种遥远的记忆、倒映在血脉中的本能。
他蹲下来查看四周的环境,刚才曾经敞开的一道侧门现在重新闭锁了,艾尔瓦注意到在门前的血迹中存在着一道可怕的摩挲痕,那不像是拖曳佣兵躯体留下的痕迹的一部分,反而更像是某个巨大脚印的一部分,血迹无法拓印下它的大小,可见是多么庞大的一个生物,但如果是这样,它现在又藏在哪里,从哪儿出现呢?
艾尔瓦摇了摇头,这些终究只是他的猜想,不能简单地用于列证,因而他转而开始查看佣兵的伤口,结果很显然,动脉破损、血流如注,即便是孩子也能知道,这个年迈者已经没救了,不如说,现在他暂且还活着就已是一个奇迹。
“抱歉,我本欠你一条命。”
艾尔瓦悲哀地摇了摇头,望着痛苦挣扎的老者,他极轻地唱起童年时学会的安息的诗歌。
然而,与此同时,瑟怜薇娜摁住了一旁的多尔士人的肩膀,开门见山地质问道,
“给我说,是什么杀死了他,【它】在哪里?”
某种执念让她的容貌看起来冰冷异常,全然不顾布满多尔士人眼神的惊恐,和奄奄一息却尚未死去的年迈者。这显然已经不是艾尔瓦熟悉的那个她。
多尔士人还尚未从劫后余生的恐惧中脱离,颤抖着,他放下试图拿来给佣兵止血,现在却已红尽湿透的衣物,瞳孔无神地看着前方,喃喃地说道
“钟,钟响了……”
“这我知道。”
过度的惊吓似乎使他的大脑一片发白,他卡壳着,良久没能吐出辞藻,直到瑟怜薇娜作势要拔出剑,这个惊魂未定的多尔士人才颤动着发白的嘴唇,喑哑而带有些疯狂地吟诵起来,
“狼……狼……是狼!有狼!”
“狼?!”
听到这个答复的瑟怜薇娜,怔在了原地,随后,一股怒火与痛恨泛上心头,她将五指紧攥地嘎吱作响,精致的脸蛋变得越发冷酷。
显然,瑟怜薇娜的反应有些突兀与不着纲常,艾尔瓦愣了愣,但是仔细一想,他也大概猜到了一点眉目。
注意到这里的时候,艾尔瓦打算询问具体的状况,可就在这一刹那,大脑里的痛感无声无息地迸炸开,仿若锥刺的剧痛穿过他的脑髓,令神识迎来一阵森森的颤抖,痛觉达到了最高潮,他的意识一瞬间似乎要堕入深渊,但是,在强撑住不昏迷的痛苦流逝后,四周却骤然地寂静了,一切的痛苦变成了身体的本能和习惯,而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,周围的人们凝滞着数秒前的动作,艾尔瓦感到视野发灰,但是,就连顶上的风也不再流动。
艾尔瓦惊愕地看着这一幕,他试图触碰旁人,但他们就像石制的雕塑那样,沉重、僵硬、巍然不动,并逐渐地褪色、消失了。
惊讶中,艾尔瓦站起身,环视四周那时间静止的景色,他怀疑自己已经在不知觉间失去了意识而进入梦境中,然而,正当他打算在自己的手背上开个口子,用痛感来判断自己是否已经昏厥时,却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温婉而清幽的声音,似是月下一个期候恋人的少女的密语。
“晚上好,好久不见”
遵循着这个声音,艾尔瓦转过身,却在一瞬间怔在原地。
因为声音的主人是一个金发的少女,在不知何时敞开的侧门间,她身穿一袭洁白的礼裙,吊带下**的肩膀,让白皙的身体显得格外纤弱,面容娇好的她,脸颊微红,手执一束鲜红的血荆花,自月光下,轻轻地微笑着。
月光……
……等等,月光?!
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艾尔瓦抬起头,蓦然地看到了一轮高悬于天空中的皎洁皓月。
在他此时此刻身处的这个现实或者幻境又或者一个古老的故事里,没有罪之枝,没有沉沦于地下的城市,也没有吊死在天空的大鸟,只有紫红色的璀璨夜空与灯火通明的壮丽城堡。
“你回来了,霍华德。”
咧开漂亮的牙齿,少女快乐地笑着,目光像是看着艾尔瓦,又像是穿过他看着远方。
“霍华德……?”
艾尔瓦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,他感到一头雾水,自己为什么会身处这里?眼前的少女是谁?她在叫谁?艾尔瓦不知道,但是当她笑起来的时候,艾尔瓦却确确实实感到了一阵混乱的既视感。
那个模样……像极了他的妹妹,不,应该说像在他的童年里病逝的母亲,只是更加年轻,也更加天真、烂漫。
下意识地,艾尔瓦想说些什么,但是,在他说出什么之前,他首先看到另一个人影。
身着一袭漆黑的戎装,那个人影向着月下的少女走去。
艾尔瓦认出他的样子,毫无疑问,那就是他每天都会在镜子中看到的‘自己’。
只是更加高大,也更加成熟,就像是十年后的倒影。
那个人影轻轻抱起少女,揉着她的脑袋,用脸颊地依偎着她,少女娇羞起来,用手中的荆花轻轻地拍打着他,嗔怪道,
“笨蛋……这次怎么走了这么久?”
“因为遇到了个很有意思的传闻呢。”
人影开口了,只是连声音都与艾尔瓦有九分的相似,他戏弄着少女小小的鼻子,如同诗人般唱起一个古老的传说,
“北方有鸟,其名为翡,濡血为羽,食骨化形,有自远郡……”
轻轻地吟诵着,人影抱着她重新走向那扇微开的门扉,将女孩放在城堡楼梯上,他顺手拉上了那扇小小的侧门,然而,只在门扉即将完全闭合之前,于一丝小小的间隙里,那个人影却似乎注意到了什么,微笑着,悄悄地向他招了招手。
艾尔瓦错愕地看着这一幕,人影喃喃自语着,似乎对他说了些什么,但是艾尔瓦没有听清,他只知道,那之后,门扉无声地合上了,而一切幻境也以此为基点,破碎、消散,化为漆黑的泡沫湮灭了。
当他再反应过来时,时间已经重新开始了流动,而他正站在这座沉睡千年的古堡下,穹顶是填满裂隙的罪之枝和死去的大鸟,身旁是倒在血泊中的佣兵,面色冷峻的瑟怜薇娜与手足无措的多尔士人。
什么也没有变好,状况只是随着时间的流动而变得更加糟糕,但是没有人留意到艾尔瓦曾‘离开’了很久,刚才发生的幻境就像一个棉花糖一样堵在他的胸口,道不明,说不出,像是一段荒诞而可笑的幻觉,但是又隐隐地诉说了一种令艾尔瓦察觉到命运的丝线的联系。
他的头脑很混乱,也许他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一切,艾尔瓦用力地揉着自己的脸颊,他试图使自己清醒一点,但是,显然这已不是时机了。
就在这刹那,高处的窗户开始了剧烈地颤动,窗棂碎裂、地动山摇,多尔士人面色发白地后退了几步,瑟怜薇娜蓦地抽出两把寒烁的细剑。
尽管在幻觉中消去的头痛没有再提醒艾尔瓦某些不祥之物的存在,但是,毫无疑问,所有人都知道,
现在,有什么东西……降临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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